这是一个湿淋淋的故事,全书沉浸在一种灰暗湿冷的氛围中,支离破碎,没有高潮转折。这些人在无意义的前进返折中消耗生命。从昆丁,到康普生家,到美国南方社会,都沉浸在一种朦胧混乱的进行中。所有人在人生喧闹中过完了这一生,但没能给世界留下任何色彩。
康普生是奇怪的不能称之为家的家,人与人间是支离的,缺失了家人之间的连接纽带。这一大家子里,除了被唾弃的名字都不能提起的凯蒂(凯瑟琳),没有一个会“爱”。他们之间,在依靠一种家族的名誉连接。实际上就是极度个人自私的外化。
从父母辈开始,康普生夫妇,没有任何妻子与丈夫的意识,他们是对方的冰冷的陌生人,康普生先生表面整日对康普生太太的弟弟毛莱冷嘲热讽,实际上也是对其背后家族的不屑。康普生太太的口头禅几乎就是:“感谢上帝,杰生你是唯一一个不像康普生家的人。”俩个人,死守着自身早已落魄下去的家族荣光,形成相互的对立。
康普生太太在整个家庭中,最重要的角色是母亲,在许多的作品里、人生里,温情就在母爱的角色里起始,是让人生故事显得鲜活流动的光。但在康普生太太这里,这丛温暖的灯火熄灭了,她是一块巨大的寒冰。除了杰生,她没给自己的孩子施舍过一点点的爱,她说班吉是“上帝对她的惩罚”言语行动里处处是对他的厌恶;昆丁像康普生先生,是为了她而去自杀;凯瑟琳从来没有她那种“咱们这种人家的女子”大家闺秀的样子,后来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名字的耻辱;杰生是她“花了两年”矫正“坏习惯”的孩子,因此深受她的信赖与喜爱,可也因为她从没有停止过的标签思想“不是康普生”与他的亲人割裂的彻彻底底。母性角色的缺失,让这个家庭残破而尽显冰冷。使每一个孩子都形成不健全的人格。
康普生先生的存在镜头份量少的可怜,形象零星的存在于班吉的记忆里,思想则留存在昆丁混乱的思想中。他对孩子,表面是温和的,没有康普生太太的尖刻,但实际上只是一种人生的自我放纵,他昏昏醉醉的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的人生虚无消极,毫无意义,就像沉醉在感叹吟诵人生的诗人,深入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能力担当去给孩子爱。他不仅没有站稳自己父亲的角色,反而进一步的加深促进了三个孩子(昆丁、凯蒂、班吉)与母亲的矛盾。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无论是班吉,还是昆丁、凯瑟琳、杰生,他们都是残破的人,他们是母爱的缺失者,也是给予爱上的残疾人。
这个残破的“缺爱”的家庭,得以维系的重要因素,是那个低贱的黑人厨娘“迪尔西”,迪尔西的角色,补充了整个家庭中缺少的父母爱,她以黑人的身份,显示超越白人的可贵。她几乎是整部小说里唯一温暖的光。
整本小说,从班吉、昆丁、杰生三个人的意识去拼凑成关于过去的完整故事。这三部分的意识流,并非一种故事叙述的表达方式,而是这三个角色自己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是三个思维混乱,无法正常思考的精神病态患者。
班吉是先天的智力障碍,33岁的他只有3岁智力,不断在过去的记忆里跳跃,故事从班吉的视角开始,因而极其破碎凌乱,理解的困难。但读完全书后再来看,似乎再难以找到任何更好的角色来讲述这个故事。班吉因智力的问题,成为缺少人格色彩的白纸,康普生一家的重大事件班吉的改名、凯蒂的失贞与婚礼、奶奶的去世、昆丁的自杀、康普生先生的葬礼,即使是破碎的,也是真实的,再没有任何视角,比一张白纸显现的东西更真实。其次,在所有人的眼里,班吉都是一个“白痴”,无论是重大的事情还是下人的闲言碎语,没有人想避开一个傻子,在班吉的部分,所有人物的性格都是最真实的展示,迪尔西与早期凯蒂的善良一览无余。最后,班吉是个傻瓜,他五官的感觉,是完全混乱的,因此,他闻到“冷的气味”,闻到死亡的味道。我们在潜意识的神秘认知里,总相信傻瓜总在一些地方超过常人的敏感,福克纳在借助班吉,虚虚实实的传递自己的意识,他闻到纯洁的凯蒂身上“树叶的香气”和“失贞”后厌恶的味道,他也喜欢闻黑人威尔许屋子里的气味。这是一个安排的精妙的傻瓜。
班吉是整个故事中,最悲剧的承受者,他不由自主的渴望贴近炉火、垫子、凯蒂这些象征温暖的事物,他生而被剥夺能力,对于冷漠、堕落、残忍,他承受。这部小说里的所有人都在愤怒骚动,除了班吉。
昆丁的部分,几乎是全书最艰涩难懂的意识流部分。他所涉及的时间段很小,即从妹妹凯蒂的失贞到结婚。他的认知不真实,更加虚幻,但几乎是整本小说的核心所在。昆丁是一个被时间捆绑了的人,他惧怕一切与时间有关的钟表,可能存在的原因,一是因为,昆丁的人生导师——父亲康普生给昆丁灌输虚无的价值观类似“所有人类经验都是谬误的”,钟表永无止境的跑动,是在提醒昆丁,生命是在毫无意义的消亡着,这种人生的无力,是昆丁想要终结的。二是,在昆丁自杀前的最后回忆里,父亲告诉他“暂时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词,昆丁来不及去修正被时间抹去的东西,他恐惧时间。
昆丁这个人的形象,是康普生家所有虚妄荣誉的堆砌,身为康普生家的长子,他承受了父亲的希望和家族的尊严,他自身成为伦理道德的维护者。他的生命,从妹妹凯蒂的失贞开始剧烈的扭曲,妹妹的不洁污染了家族,他作为维护者尝试了各种方式去抹去家族的羞辱:杀死凯蒂、与她的情人决斗、假装自己与凯蒂乱伦、自杀。与此同时,他又继承了这个家族的懦弱与无能,他想把不贞洁的女人拖下地狱遭受烈火,却“丢了刀”“像一个女人晕了过去”。他的生命捆绑着贵族的道德,当他无力挽回这种道德标准,他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死亡。
昆丁是整本书里,最冰冷的人,最缺失了爱人能力的人。他看似关心凯蒂,关心班吉,实际上,只是在关心这个沦落家族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给自己的生命戴上了镣铐,也给别人强制性的锁上了铁链。昆丁朦胧虚无的生命,就是永远保持着节奏前行的钟表。
杰生在表面上是典型的恶,自私、残忍、伪善、无知……总之结合了一切不讨喜的性格。杰生是罪恶的,极端的,伤害残害无辜的人,他在让绝望与崩塌延续。
但是,重新回读班吉的童年回忆部分,杰生让人觉得可怜,他从小就被隔绝,被父亲、昆丁、凯蒂、迪尔西厌恶与忽视,加上母亲性格的影响,最终造成他人格的畸形。杰生可恶,却又让人读到这个灰暗的家里唯一一点跃动的色彩,在他身上,融合人性的罪恶,因而又最为像人本身。他生于残破的家族,最后亲手让它摧毁。
对残存的凯蒂的思考
全书没有写凯蒂的故事,可全书都是隐藏围绕着凯蒂的故事来写。在班吉的回忆里,童年的凯蒂善良,昆丁,凯蒂任性而放荡,杰生,凯蒂是自私的,家庭的耻辱。
凯蒂是爱,是色彩,是要奔离出这个灰暗牢笼的鸟儿,她的悲剧,是作者对旧的传统道德的极大谴责,凯蒂的失贞成为家族崩塌的导火索,她亲手摧毁了这个代表传统的家庭,又为这个家庭所迫害。传统与未来的交锋,两败俱伤。
在故事叙述的方法上,首先,是意识流的方式,用意识流无序、缺乏逻辑的特色,展现了班吉痴的意识,昆丁疯的意识,杰生狂的意识,贴合人物个性,增加感官体验上的真实性。其次,作者通过四个人的角度,写了四遍故事,这种重复的写法,又让人感受到一个人物的成长与变化历程。让人体悟到那些细微的塑造因素。
多角度的写法和意识流相搭配,打碎时间顺序,让故事以大量的、支离破碎的信息呈现,读起来略显凌乱,但是读完全本后,前后结合搭配,常常让人提取到呼应的、暗含的信息。这种方式将破碎残缺的内容留给读者整理,留下了自我创造和补充的空间,使故事是朦胧的,又存在各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