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桑树的最爱,金黄色的阳光下,宽大的桑叶越发显得青翠欲滴,一片一片顺着枝干延伸,仿佛是要去和天上的太阳握手。也不知蝉是躲在哪棵树上,只听见“知了-知了”的叫声。浅绿色的微风似乎也太过纤弱,驱不走藏在心里的酷热。一缕缕金黄的光束里,无数尘埃在不停地舞动,跳跃,它们就像我对氓的爱,一刻也不曾停歇。
树梢上,一颗颗紫红色的桑椹,羞涩的聚在一起,躲在绿色的树叶下,不肯露出甜美的笑容。茂盛的桑树已经开花结果,收获辛福,可我和氓要到何时才能在一起呢?
既然氓此时此刻不在眼前,那我就把我对他的爱,用一针一线留在这精美的丝织品里,氓说天下好看的丝织品有无数,可是只有我做的才是最好的,最美的。我打理好精心准备的丝织物,等待着氓的到来。
不远处,氓正拿着布币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脸上的笑容告诉我,他和我一样因为能见到彼此而开心的难以言表。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我们彼此都知道,这爱只能是无声的爱,不可言说。我悄悄地把我绣的鸳鸯指给氓看,氓看了看那鸳鸯,又看了看我的手,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喜悦,一丝疼惜。我知道氓是在乎我的,他说过,我和那白色的丝一样美丽,纯洁。我们看着彼此,多么想立即结为夫妇,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啊。可是现实总是与心中的愿望背道而驰,氓已经拿着我的丝看了很久了,旁边已经有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氓必须要走了,我不得不要去送我心爱的人离开了。淇水就在不远处,望着那东逝的河水,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惆怅之情,河水逝去之后便不再复返,人不是也是如此吗?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要到何时,我们才能再次相见,相见都难,更何况商量我们的终身大事呢。虽然刻意放慢了步子,可还是到了顿丘,离淇水已是不远了,氓转过头来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那绣着鸳鸯的丝上写下了一个“婚”字。看到字的那一瞬间,只觉氓心中的那一片爱如潮水般越过千山,冲走所有肤浅的话语,径直流入我的心房,随着血液流便了全身。我多么想立即答应这爱的呼唤啊,多么想从此以后都在氓的左右啊,我哪里忍心看氓一个人孤独地在无边的旷野里踽踽独行的呢?可是我不能够,我不能这样做,没有良媒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为了以后长久的幸福,我不能立即答应他。见我如此犹豫,氓不禁生气了。他费尽周折想要把心中的爱传递给我,可他心中火一样的热情却被我的再三推迟浇灭了,他不愿意再等下去了,无尽的等待就是无尽的痛苦。我也想早日和氓结为夫妇,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啊!
可是,难道就这样看着氓痛苦,难道就这样彼此煎熬,难道就这样彼此错过?不,错过才是今生最大的遗憾。氓,请你不要伤心,不要生气,我们以秋为期,秋日便是我们的婚日。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又何必在乎外在的种种规矩呢?
没有氓的日子真是难熬,每次看见那成双成对的夫妻我都会想起氓,我会想我们以后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牵着双手在夕阳下漫步。等待的日子更是让人心碎,每次只要一想到氓,我的身体就充满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它驱使着我登上那颓倒的墙壁,望着他来的方向。多看远处的关卡一眼,我对氓的思念就多一分,我一遍遍的在心中默念着氓的名字,可是我还是看不见氓的身影。思念太多,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见氓久久不来,我忍不住留下了伤心的眼泪。是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所以迟迟不来,还是因为我们的婚事有变呢?一想到种种不好的结果,我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泛滥起来。也许是听见了我真诚的呼唤,氓终于来到了我们约定的地点。只要氓一个眼神的肯定,我所有的付出就都是有意义的。我想上天也一定是知道了我们对彼此真诚的爱,所以当氓手中的龟壳裂开时,一个吉祥的征兆出现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这分明是天意要让我们在一起。
终于,氓驾着他的马车来接我了,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和氓都等了太久,付出了太多。我们一起把我的嫁妆班上车子,虽然有些劳累,可是我们的心是暖的,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爱更能驱走劳累呢?
桑树还是桑树,桑葚还是桑椹,只是不见了昔日那个爱我的氓。我常常抬头看天空,回忆我和氓曾经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我多么想在这善变的世界里,看一看永恒,可是天上的流星却在嘲笑我,笑我可悲的爱情。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和氓结婚好几年了,还记得刚结婚的时候,家里的条件还很差,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乎每天我都在为做饭忧心,可是只要氓在,所有忧伤都能被调味的像颗糖。我和氓常常互相鼓励,我们相信只要勤劳,家里的条件总有一天会变好。回头看那个时候的自己,依旧觉得那种勤劳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我每天起早贪黑,一做好饭就连忙去打屋子,家里的苦活累活,没有一个不是我做的。有时候我睡的太晚,只觉得才休息了一会儿就又要起床,天还不太亮,依稀中还可看见天空中的星星,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到底是旧的一天还没过完,还是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终于在我和氓的努力下,我们的小家渐渐有了起色,氓在生意上也有了不错的进展,他常常外出做生意,家里的收入也日益增加。本以为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本以为我和氓会永远幸福,可是现实却给了我沉重的一击,把我从幻想中拉了出来。氓,爱上了别人,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事实,旧日里,氓因为婚事而悲伤不已的脸庞似乎还历历在目,可今日,他却让我明白,快乐有时候竟然可以辣的像一记耳光。我实在无法想象氓拿着布币和别的女子眉目传情的场景,昔日绣着鸳鸯的织物今日也成了一把刀,插在了我的心上,我几乎可以听见心在滴血的声音。
我不明白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我要找到氓,我要问他为何如此无情,难道昔日的海誓山盟他都忘了吗?面对我的追问,氓是那么的不耐烦,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他对我恶语相加完全没有半点怜悯。当我问他还记不记得龟壳裂开,兆示吉祥,我们喜极而泣时,他竟然抬起手打了我。这是多么嘲讽啊,昔日含情脉脉的手掌今日竟一手捏碎了我的心。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身边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当一个男人不再爱她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年老色衰的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来呢?这里的一切除了让我心碎,就是让我感到窒息。虽然临走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可是当我看见淇水的那一刻,只听见心里“轰”的一声,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就崩溃了。不知何时,车上的帷幔已被水打湿,像我的心一样,湿漉漉的。
娘家的日子并没比夫家好到哪里去,村里的人不理解我,嘲笑我就算了,自己家的几个亲兄弟竟然也在一旁助纣为虐,齐齐哂笑,在他们眼里,氓只是贪恋美色,所以才朝三暮四,当初既然是我选择了氓,选择了制造牵绊,那就要承担流泪的风险。总而言之,他们就是觉得我应该回去。既然如此,我还能和他们说些什么呢,不要说安慰,只要是他们不劝我回夫家就已经是好的了。
在每个繁星抛弃银河的夜里,都只有我一个人默默流泪。见证了我们爱情的淇水还有边界,宽广的漯河也有河畔,可是我的忧愁却无边无际,难以消除。既然浩荡的河水都还有界限,可为什么氓却无情的没有界限?从前他整日以笑容对我,把我捧在手心,许下美丽的承诺,说我们永远不分离,要一直直在一起,我也曾天真地相信这些誓言,从来没想过他会违背承诺。可是今日的氓却屡次三番地更改爱慕的对象,一心追求美貌的姑娘,完全是把爱情当儿戏,虽然我再三劝阻,想要挽留,可是他仍是自以为是,不知悔过,如果让我和这样的人白头偕老,那只会增加我对他的怨恨。
对于一个不再爱我的男人,对于一个不知悔过的男人,对于一场死去的爱情,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你要走便走,离开你或许才是我新生的开始。
我的悲剧已经发生了,已经是不可挽回了,既然是不可更改的事实,那我也没有必要老是抓住过去不放,我写下我的故事就是想给后来的姑娘们一个忠告: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