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说:“于我而言,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我才是完整的,安静的,快乐的……我根本不会想到诗歌是一种武器,即使是,我也不会用,因为太爱,因为舍不得。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我们很少能够看见一个诗人发出这样的话语,将自己和诗歌紧密联系起来,同时通过对自己身体残缺的书写来表达诗歌在其心中的神圣圣洁的地位,由此可见,诗歌对于余秀华来说已有不同寻常的意味,因此研究余秀华诗歌能唤醒当代社会对诗歌文化意识的泯灭,而身体残缺下的精神完整也成为一个值得研究和推崇的现象。
《诗刊》编辑刘年这样推荐余秀华:“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众所周知,余秀华是一个因出生时倒产脑缺氧的脑瘫患者,可是读过她诗歌的人也能够知道,她对对于自己的农妇身份,脑瘫疾病以及失败婚姻等世俗眼光中人生困境,余秀华也从不避讳的一一书写。在《与一面镜子相遇了》中,她写道:“我的身体倾斜,和瘪了一只胎的汽车,我的嘴也倾斜,这总让人不快”;在《唯独我,不是》中,她写道:“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毁的本性”;在《每个春天,我都会唱歌》中,她写道:“他听不清楚一个脑瘫人口齿不清的表白”;在《在黄昏》中,她写道:“我追赶不上我的心了,它极其漂泊的温暖和严寒,最终被一具小小的躯体降服。漏风的躯体也漏雨”这样的描写很多很多,同时,她也对自己身份的定位做了大量描写,在她眼中,她是渺小卑微的,正如诗歌有言:“我是那么接近冬天,像一场小雪蠕动”,“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作为一根草,我曾经多少次想给你一个春天”,“我悄无声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将悄无声息地隐匿于万物间”,“我的渺小不是一场雪”和“我不能说爱这寂静和低于一棵狗尾巴草的宿命”。这种残缺的自我直面面对和对自身身份的定位,让我们更能认识她的真实和不做作,同样我们也能够在残缺书写中体味她诗歌的对自己身体的认同和女性中心意识,就像我们看到的“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但悲伤总是如此可贵:你确定我的存在”,“你看,我不打算以容貌取悦于你了,也没有需要被你怜悯的部分,我爱我身体块块锈斑,胜过爱你”……
“丰盈”,“存在”,“爱我身体块块锈斑”等词语都是余秀华在直面自己身体的情况下给予自己的肯定,在她面前,爱情曾经千疮百孔“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可是她仍旧对爱情和幸福有着纯粹的渴望和期待“一种是从它身体漏到湖里的星空,一种是从它身体外漏到身体内的鱼儿”,,她确实渺小,可是她仍旧会在每个春天唱歌,有自己想要的爱情,身体的贫乏并没有带来她精神的贫瘠,她仍然知道自己是一个个体,拥有爱别人和被人爱的权力,能像其他人一样向往,追求。这种精神的完整就是她诗歌中的疼痛美学。
余秀华的诗歌美在不是与人交流,更不在于技艺上的高超,而是回到了诗歌本身单纯的意义,而她的单纯在于她的意象的选择,清新,亲切,真实,诗歌本身的意象的象征化能够触动人的心灵,从而和她的生活,人生态度达到完美的融合。纵观《月光落在左手上》整本诗集,“冬天,春天,小雪,麻雀,麦子,黄昏,灯盏,坟墓,时光,露水,蝴蝶,月光”等意象反复出现,这些意象可以解释为诗人生活的诗歌化,但更多的是她爱情的象征。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雪非存在于内心中,可雪的洁白却是纯洁爱情的象征,“除此之外,日子清白而单薄,偶尔经过的车辆,卸下时光,卸下出生,死亡和瘟疫”,时光转瞬即逝,爱情又怎经得起单薄日子的恒久考验?“我们同葬于泥土,距离恒定”,诗人期盼的是爱情的相依相伴和持之以恒,共吻泥土的芬芳,“此刻,一定有一盏灯火照着你的想象”,所以灯盏不只是光明和温暖,也是启发和启蒙,是爱情大门的钥匙,“其实我想说的是,黄昏里,我们一起去微风里的田野,看蒲公英才黄起来的样子”,和“田间小麦长势正好”,不管是黄色的日落时分,还是金黄的小麦,黄色总带有暖色系的味道,让人期待浪漫,渴望收获,所以这是一种对爱情的幻想和憧憬,一种迷恋以及渴望,意象构成的余秀华笔下爱情的独有味道,它质而不俗,它充满的诗情美和意境美。当然,提到象征化的意象,我们也绕不过余秀华最有代表性的象征性诗歌《我身体里也有一列火车》,这辆火车“从不示人”,这辆火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人从窗户里丢果皮和手帕”,这辆火车“有人说这是与春天有关的事物”,这辆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它行驶的方向和它本身的模样“油漆已经斑驳”是余秀华爱情的价值观的体现她爱情的如今的现状,她的爱情如露水般晶莹却短暂,如蝴蝶般美丽却渺小,如春天般温暖却又如冬天般严寒。正如她渴望爱情和自身的主体意识的强烈一样,她对自己在爱情上受伤和挫折也不遗余力地用意象表现出来,火车斑驳仍不会错轨,蝴蝶垂暮仍有自己的去向,在一系列意象的运用中,我们能在美好下发现那些疼痛,疼却美,不是吗?
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中,开篇的诗是这一首《我爱你》,我认为作为诗集的开篇之作,最出彩的地方不仅仅是她比喻的新颖,象征的贴切,感情的真实和内容的亲切,还在于这首诗它是诗人自身的灵魂深处的呐喊,“我爱你”,是她在生活重压下的自我救赎,“我爱您”,是她面对生活困苦的和身体残缺时对世界的一种偏袒和对自己的鼓舞。在余秀华的诗歌中,我们能发现很多相同的强调性话语,她强调“一个人”,她强调“下降”,她强调“过程”,这样的“一个人”的镜头刻画充满了画面感,能将人带入那样的无人之境,这样的“下降”是她对自己生存状态的概括,可能是世人待她,也可能是她待世人,这样的“过程”表现了她的主人翁意识的参与,生活自己经历,感受自己体会,价值自己给予。她就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下降”,然后通过自己的理性精神的调节和对世界的包容在疼痛中抒发她的美,创造自己的美学精神。
她常常将自己置于一种孤独的处境,所以我们能在诗歌中看到很多这样的一个人镜头,“这是下午,一群水鸟白在微风里的下午,一水芦苇提心吊胆在飘零前的下午,这是一个女人的下午,站在屋顶上,看微光浮动的下午”——《站在屋顶上的女人》,“一群一水”和“一个”的鲜明对比,将她的形单影只刻画地入木三分,并且,这样的“一个人”的状态和画面感,余秀华并非木讷地将其同类化,相反,她采用不用的比喻来描写这样的孤独和寂寞,“但是一个人要多久才能返回天空,在天空多久才要到一个落下的过程”——《雨落在窗外》,当午夜来临,她“抱膝于午夜,听窗外的凋零之声:不仅仅是蔷薇的还有夜的本身,还有整个银河系,一个宇宙”——《唯独我,不是》,不管是之前多与少的对比,还是现在大与小的对比,诗人强调地都是孤独的存在。另外,“下降”和“过程”的书写也在诗歌中占有较大比例,它是一种动态的呈现,同样也是一种生活现状的呈现,“一个人就是一个下沉的过程,包括庄稼,野草,兔子和经过村庄的云”——《晚安,横店》,“我总是想起叶子,想起它们落下的过程,然后它们就沉寂了,巨大的沉寂之声”——《听一首情歌》,“羊群经过早晨,灰尘落在中午,一个人身绑石头,才能沉进土里”——《风吹虚村》,这样的对生活现状的书写很可能使读者从浅层理解诗人悲观消极的人生态度,但是余秀华的不同和她诗歌的魅力在于身体的残缺并没有影响她对世界的敏锐地感知,相反她感知能力的触角伸向更广更远,她的无法劳作也没有使她的思维能力陷入迟钝,相反更为活跃和深厚,所以她呈现给我们更为真实的一面是她的不朽和传奇,她的勇敢和宽容,她能够在人到中年时仍然浅浅细语:“能够思恋的人越来越少,我渐渐原谅了人世的凉薄,如果回到过去,我确定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人到中年》,她能在满是浮沉的人世间“一次次,她试图从身体里掏出光亮,掏出蜜”——《浮沉》,她能够开心地面对生活中的辛酸和压力,像别人一样期待春天的到来,《每个春天,我都会唱歌》:“每个春天我都会唱歌,看云朵从南来,风再轻一点,就是真正的春天了”……她能够感受和体味生活中的困难,脑瘫并未限制她的思维,只能造成她身体上的行动的有碍,只不过她将这种压力用她自己的内在气质升华为了一种疼痛中的美学,那是一种宽容,也是一种勇敢,正如在《源》中所说:“因为宽容了一条河,竟有了金黄的反光。”这种对自身命运的不屈服是她灵魂深处的呐喊,这种呐喊构成了她疼痛书写中的美学。